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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乐园

来源:红网慈利分站 作者:朱洁琼 编辑:redcloud 2017-03-02 11:12:4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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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的邻居是一群猪。九头公的,三头母的,它们住在离我不到10米远的地方。白天睡,晚上闹,三更半夜打架、拱栏,好像屠夫的尖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般拼命尖叫。我屈身学校一堣,在暗夜里聆听它们的声音,常常陷入不可控制的臆想中。我的臆想和这群猪没有丝毫关系,这个地方可以供我想的人和事不多。花木扶疏,密绸的爬山虎爬满楼墙,窗口边的杨柳如同鬼影,猪是我10米内外唯一的活物,和它们比邻而居,屋后的山,山上和山下的坟茔,村外榕树上的猫头鹰,甚至这栋有10间空教室的教学楼都不那么可怕了。那一年,我20岁。

  我原本的梦想,在一个三线城市当个作家,和一个才貌相当的男人结婚。现在,阴差阳错,我只能在梦想最不可能存在的地方——金岩,也就是我的故乡当了一名乡村教师,教六年级语文和音乐。

  学校还是我上学时候的模样,一栋六七十年代的砖木瓦房,从外表看来更添了几分衰败之色。小教室、小围墙、小操场,几乎没有什么新置。学校老师轮番当打铃人,手持锈迹斑驳的弯刀有节奏地敲响悬挂在屋檐下的一截铁块,铃声嘶哑,像从远古传来。学校没有多余的空房子给我,安排我暂住在教学楼楼道的杂物间里。我的学生是一群任性而不失天真的小孩,在他们的身上能看见我往昔的影子。孩子们除了上课,能做的事少之又少,这使一群好动,精力充沛的孩子们很苦恼。他们慢慢地把探索外界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老师和同学身上,斗嘴,打架,搞几件无伤大雅的恶作剧。比如说,把灌醉的青蛙放在我的高跟鞋里;用一块橡皮擦打赌谁会成为我的丈夫;给老实的同学取绰号;跑出学校摘桑叶喂蚕,然后把蚕蛹偷偷放进同学的大瓷碗……他们像蜗牛一样时时把自己裹进坚便的壳,又像好斗的小公牛一样发动进攻,惹事生非,把他们的苦恼变成我的苦恼。

  转眼,已经是我任教的第二年了,我没有碰见一个心动的男人。实际上,留守在家的除了老人和小孩,几乎看不到年轻男人的身影。灵感枯竭,我像被巫婆下了诅咒,生活苍老而毫无希望。

  在过22岁生日的时候,阳光明丽,校园一角开满了金色的小雏菊。我向一朵花发誓,无论如何,24岁的生日一定要在另一个地方度过,永远不回来了 。

  生日刚过,一天下午,照例有很好的太阳。校长带来了一个小男孩向我介绍:“来,见见你的新学生”。我一看,就知道有大麻烦了。小男生眉目清秀,穿一件肥大的针织衫。凭心而论,他糊满泥巴的球鞋不比朱西的球鞋更肮脏。朱西是我的学生,一个小腿肌肉非常发达的8岁小男孩儿。他的书包也不比兰草儿的书包更破。我从当上二年级班主任开始,就发现了很多学生的家庭隐痛,每个学生都深烙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印记。

  小男生的模样还是让我吃了一惊。他的肤色是那么与众不同,纤细、白净,比涂上白色颜料的日本艺妓还要白。“是混血儿吗?”我马上否定了自己的异想天开。小男生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充满戒备地望了我一眼,然后一声不响地的走掉了。校长告诉我,这个叫杜杜的小男生有白化病,才比一般人白;有轻微的自闭倾向,才不停地转学……

  我记住了校长的叮嘱。当第二天,杜杜带一条狗站在教室门口的时候,我客气地就请他进来了。校长说的关于他的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这个,他不和外人说话,不和同学玩,他只和狗说话,和狗玩,并且和狗一起上课下课,形影不离。孩子们见到新同学的反应和我想象的一样,先是惊异,后是毫不客气的大笑。杜兜站在讲台旁边,狼狈不堪,惨白的脸因为恼怒变得腓红。狗站在主人的旁边。谢天谢地,是一条奶黄色的狮毛狗串串,个头小,很乖,头上有一撮汤圆状的黑毛。它竖起耳朵耷拉尾巴,漆黑的双眸有说不出来的干净。我伸手摸摸它柔软的颈毛,它扭头伸出粉红的小舌头添着我的手臂。过了几天,它有一个很诱人的名字,孩子们都叫它“黑汤圆”。

  杜杜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,黑汤圆马上趴在他的脚边, 他就是个隐形人,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,对任何事都一副与我无关的态度。黑汤圆倒是一条聪明绝顶的好狗,大部分时间蜷缩一团,闻着杜杜的双脚睡觉。我不禁对黑汤圆肃然起敬,它成功地走进一个自闭症男生的内心,和一个最不可能做朋友的小孩做了朋友,不是一般的聪明啊。

  我发觉孩子们对黑汤圆很友好,小孩儿都有热爱小动物的天性吧,对杜杜就没那么好了,集体孤立,把他当作异类。

  时隔不久,黑汤圆惹祸了。

  它在我的音乐课上狂吠不止。那天,我踩响了风琴,教孩子们一起唱歌,一向温顺的黑汤圆突然大喊大叫,孩子们停止了唱歌,一起望向黑汤圆。黑汤圆叫的更起劲,边叫边用两只前爪抓门,杜杜抱起黑汤圆,用手抚摸它的脑门试图平抚情绪,它反而叫的更凶了。孩子们开始起哄,有个男生公然把不满发泄在杜兜身上,叫他“洋种人”,大声宣告他妈当过美国兵的老婆,还有个男生叫他“怪胎”,杜杜向大家挥舞双拳……

  课堂秩序严重失控。我将黑汤圆赶出了教室,杜杜迅速打开门冲了出去……我很沮丧,不过,黑汤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狂叫呢?我深感意外。平息怒气,我将教室仔细地侦查了一遍,没有什么异常。最后,我打开教室后门,天呐!伸进教室阳台的一簇树枝上正趴着一条小蛇!只要它愿意,它就会沿着树枝掉下来,滑进阳台门上的黑洞爬进教室……

  男生们慌忙用一根竹竿赶走了它,危情解除,我和孩子们四下寻找杜杜。我们很快就找到他了,他紧抱黑汤圆正躺在一处草丛里,白的几近透明的脸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,浑身是泥巴,像从煤窑里刚跑出来一个样。孩子们默不作声,我看的出来,他们都很难过。有个小孩拿来了一把伞,耐心地站在杜杜旁边,直到他们醒来,那把撑开的伞,在阳光中像一座小小的红宫殿。

  孩子们不那么排斥杜杜了,友谊的种子正在发芽,杜杜却跟一个马戏团走了。

  春夏之交,镇上来了一个马戏团,孩子们很兴奋。一放学,就围坐在临时舞台边上候场。马戏团的第一个节目是小矮人跳舞。小矮人摇摆一颗硕大无比的脑袋,做出许多滑䅲的动作。第二个节目是变戏法。魔术师身穿白袍,披一对雪白的羽毛翅膀,像个天使般美丽。他不停地挥舞一块绿手绢,几只白鸽从他的掌心飞出来,扑打双翅,直上天空,其中一只落在了杜兜的手臂上。杜兜第一次笑了,他看那位白皮肤魔术师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眷恋……

  节目演了三天,马戏团的车走了。杜杜不见了。

  孩子们不停地问我,杜杜去哪儿了?他是跟那位白叔叔一同走了吗?是去了白皮肤国家吗?他还会回来吗?

  我答不上来,每次上课看见杜杜空荡荡的课桌椅就非常难过。杜杜是趁奶奶不在家的时候,悄悄地跟马戏团的那个白皮肤魔术师走的。

  一个月后,杜杜被送回了。他在马戏团的一场表演中,向一位值勤的警察求救,清楚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和住址。他说他想回家了。

  我带他回到教室,杜杜闪烁的眼神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。我们推开教室,我看到所有的孩子,包括那只奔向杜杜的狮毛犬,都拥有了粉白粉白的肤色。为了和杜杜一样,孩子们把自己的脸上涂上了白白的面粉……

  此刻,我正身在乐园,我在我的乐园里忘记了想要走的话,有一群天使相伴,我再也找不到离开的理由。

   链接:朱洁琼,土家族,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,湖南省毛泽东文学院第十三期会员。有《萤火虫》、《密洞》等100多篇散文发表于报刊杂志。散文《遥远的水磨坊》获得湖南省2013年报纸系统好新闻副刊作品金奖。现供职于慈利县发展和改革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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