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一）相思

人在某地住久了，住习惯了，或多或少总有一些感情。

有一天，当你突然要离开旧地，去奔赴新的天地，你也许也会有那么一丝丝不舍。

有一天，当时过境迁，你重拾记忆，想起曾经的那一方阁楼、一处天井、一样旧物时，却难免也会涌出一种说不清、道不白的念想。

有对故友的思念，对旧物的回味，更有对童年美梦的重温。总之，这种莫名的念想，会让你有种立刻想回去看看的念头。

年轻时，我在长沙驻足过的地方有好多处。登岳麓山顶赏丹枫如画、红叶如霜，上云露宫看万家灯火、江水如银，依湘江两岸览万山红遍、大江北去，立橘子洲头望漫江碧透、百舸争流，在浏阳河畔唱五十里水路入湘江……长沙城的每一处，无一不令我流连忘返、如痴如醉。

然而，时光荏苒，出现在我记忆里最多的，不是渔歌互答、千帆竞发的湘江浩水，也不是那万山红遍、层林尽染的岳麓美景，而是座落在长沙市郊雅塘村市的精神病医院，一个我仅仅工作过三年的地方。

（二）梦乡

在到精神病医院工作之前，我曾在岳麓公园参与国家八五林业攻关课题研究，从事的是“枫香毒蛾”防治与控制技术研究工作。后来，阴差阳错地被安排到了精神病医院工作。虽然只有短短三年，比我之前待过的单位，时间都要短，但依然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故地重游的渴望。

或许是因为年岁渐增，想要从她的旧貌新颜里寻找自己青春里的足迹；或许因为我的写作生涯是从那里开始的，所以，对这块神奇的土地情有独钟，有所眷念；也或许是因为离开得实在太久了，寻找故地、重温旧梦的冲动在作祟了。

我多么希望能再次踏进那块质朴而厚重、纯净而深沉的红土地！即使，当年离别时的狼狈不堪至今记忆犹新。

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，我鼓起勇气，终于站到那块似曾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时，看着早已物是人非、没有丝毫旧迹的建筑时，突然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惶惑。

那山不再是原来的那座山，月亮也不再是那个月亮了，年轻面孔也渐渐爬上皱纹，曾经的熟悉早已变成了陌生……

原来，记忆里的她，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！

于是，突然涌出一种失落和惆怅，而后又生出悔意，有一种不该回来的想法。那样，至少我还能保留当初完整的记忆，而不会让旧梦变得如此破碎。

站在马路斜对面，看着大门前川流不息、南来北往的车水马龙和摩肩接踵、汹涌向前的人潮脚步，熟悉的记忆突然涌上脑海，便大声疾呼起来：那是……那是我当年停泊的驿站！

一阵惊呼，人也清醒过来。原来，是在梦中呼喊……

（三）往事

二十三年前。

一九九四年九月三十日，星期天。

这一天，是我人生命运中最低谷、最难忘的日子，也是我最最悲伤的日子。这个特殊的日子，改变了我的后半生，成为我人生命运的转折点。

可以毫不夸张地说，如果没有这个日子，没有这一天发生的事情，就没有我后半生命运的坎坷。

在那个该死的破日子里，我失去了右眼的光华。变故像一根尖锐的钢针，狠狠戳穿我原本安静祥和的生活，而昂贵的医疗费用，像压死骆驼的稻草，也给了我的家庭以致命般的打击。

从此，我陷入了极度的悲伤和凄苦中，生活开始弥漫无助、彷徨、恐慌……

变故让我这个正值风华正茂、拼搏向上的青春年华，怀揣着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，对未来人生充满着无限的期望的乐观青年，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地道的活死人，在苟延残喘中漫无目的地活着。

然后，生活并不一定会眷顾一个命运多舛者。

因为总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无能之辈，在权力欲望的驱使之下，泯灭着自己的良心……

因为眼伤，我的价值不名一文。

因为变故，有些人的算计终于得逞。

于是，我被医院扫地出门。

……

（四）挣扎

那一段日子里，在内心的绝望和昂贵的医疗费用双重压力之下，我经常觉得自己的人生失去了太阳温暖，没有了月亮的浪漫，更无缘于四季的美妙，我的人生滑入终极冰川，再无意义。

可能是有过那样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，才想回去，又害怕回去。想要去记忆那些美好的事物，却又害怕勾起伤心往事。这种复杂又矛盾的心理，像一杯混合着油盐酱醋的液体，令人五味杂陈；又像一根被自己踩过缠住双足的井绳，怎么都摆脱不了，挣脱不得！

越是挣脱，越是纠结。

去？不去？

内心的纠结，在无数个夜里折磨着我，令我辗转难眠。

可以说，精神病医院，孕育了我的写作梦想，我爱那里。

可我也恨她，恨她的薄情与无义。

岁月年轮滚滚前行……

却不料，在我的爱恨交错间，她悄然成了我最念念不忘的“欢喜冤家”了！

（五）释怀

那是风轻云淡的一天。

我徒步走到了雅塘村站，离院不过二百米之遥，突然情绪难控，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医院。

越过门卫室，保安竟也未阻拦。我便凭着依稀的记忆，找到了我当年经居住过的小屋。

看着自己曾经居住过三年的小屋，墙砖斑驳，满覆岁月的痕迹。若不是那场意外，我的后半后也许都会在这儿度过。可是，谁知当年一别，就是二十三载。

再回首，当年的那些是是非非、恩恩怨怨，突然不是那么清晰了。

这儿也给过我很多美好的记忆。

我的作家梦从这儿开始，我的第一本书《悲悯人生》的构思，也是在这里形成。她截断了我人生的一条路，但也使我有了另谋生活的能力；她伤害过我，但也成就了今天的我。

也许今天的成绩，并不是那么耀眼，甚至在某些人眼里可能微不足道、不堪一提，但不管怎么说，它起码是我自己人生的一种进取。

这一切，我还得感谢这如今不复存在的小院，与那几个机关算尽的混蛋。如果没有他们当初的算计，也不会有今天这个笔下自由的灵魂。

时光过得真快！一晃二十多年过去。

痛苦往事虽然无法抹去，但随着时光流转，往事早就如同那些“人间蒸发”的“故人”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
相比在我倒霉落魄之时落井下石、雪上加霜的宵小之辈，我更想记住在我人生低谷之时，给予我援助之手和无私帮助的人，往后余生，我只想把心中的空间留给那些善良而又可敬的人。

精神病医院，她是我生命旅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，她有我最青春的记忆。如今，虽然人去院非，但在我的心中，她永远都是那个给过我梦想的地方。她如同一个李子，看着酸酸的，但吃起来却是甜甜的。

这便是我怀念的驿站，曾经的精神病医院！

（作者：炎一凉）